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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我在纺织机的轰鸣和醺人的机油味中,听见他轻声唤我一声「小梅子」  (第1/1页)
    民国43年的那天,我记得工厂的收音机整天播着撤退的新闻。    阿德说那叫「大陈岛」,蒋总统率领一大群人从那里从共匪手里成功救回台湾岛上。我听不懂那是哪里,只觉得那三个字听起来好远、好冷,冷到手指头都无法织布了。    纺织厂的春娇特别拿了一把鱼腥草分给所有姐妹,说家里大嫂出月子,这是今天家里多买的,让我们所有人带回去煮J汤喝。    但我们都从她脸上那条红白分明的血痕明白,一定是她为了照顾我们这群没有血缘的meimei们,又从家里偷东西挨哥哥的打了。    「阿梅,你多拿一点,你家里弟弟多。」她里掏出一大把塞进我的麻布袋里。她知道我从不拿她的东西,但这次她好像真的怕我不拿走一样,拚了命的要我收下。    「…姐。」我拉住她的手,叹了口气,最终只抓了一小把放进袋里。    其实她可以再把这些东西拿去卖,存点私房钱,也算是为自己以後嫁人留点嫁妆;只可惜,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留在如何照顾兄嫂、照顾我们这群金兰,却唯独忘记为自己留後路。    「阿梅jiejie,下班啦!」阿兰从不远处蹦蹦跳跳地跑来抓住我的肩,说:「大家都走了,我看到常常来接你下班的那个男人今仔日嘛有来喔!」    闻言,我马上发现自己的脸变热了。真讨厌,每次他们提起阿德,我的脸就会马上变热变红,上次秋菊还说我的脸像红面gUi一样红,真是气Si我了。    「走啦!」    残yAn下,我看见他站在纺织厂门口,衬衫的衣角被风掀起。    他说这个奇怪的颜sE叫做「卡其sE」。我没看过这个颜sE,也不敢仔细看。    我不敢抬头,只听见他说:「小梅子,今天辛苦了。」    那声音像是落在另一个世界的光,乾净又遥远。    从他开始上学後,他对我的称呼从大家惯称的「阿梅」变成了他独有的「小梅子」。他说这是国语对nV孩子的昵称。    「嗯…」我不敢大声回话,只是轻轻点头。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只要他在我面前,我就会忘记要怎麽呼x1。    眼睛不敢抬,手心却一直在发烫。    跟他说话的时候,喉咙像被棉花塞住,呼x1变得又浅又乱。    他只是笑,我的心就慌得不像自己。    「走吧!」他俐落地拎起我装满米粮的麻布袋,转身往我们两户的方向走去。    余晖斜yAn下,一身娇小麻布衣的我站在身穿高挑制服的他并肩走着,路人应该都觉得很不协调吧?怎麽他都不在意呢?    「今天得到这麽多人的东西,你不用再去和军人们买吃的吧?」他晃了晃手里我的麻布袋,调侃说:「今天的袋子有b我的书包重喔!好难得!」    大多家里真的没食物的时候,我会用之前买菜剩下的钱到隔壁的军营向营区里的军人们买他们吃剩的食物。他们人都很好,只要付了钱,都会给我们好多好多,足以让我们吃两天有余。    我摇摇头,说:「今天大家给得够多了。」    大家互相东给西给,不知不觉什麽都凑齐了。    他「嗯」了一声,说:「那我再给你一个东西。」    他的身上除了课本、雨伞和满腹经纶之外什麽都没有,能再给我什麽?    只见他蹲在石头地上,瞬间矮了我一截,低着头翻找着书包,好像在找什麽东西。    那里面真的会有什麽吃的或家用品吗?我真的疑惑了。    突然,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兔子的木偶。    兔子小小一只,只有我掌心这麽大。从雕刻的纹路来看,应该不是买的—木头被雕得坑坑疤疤,就连目睭也被他刻破一个洞。    「这只兔仔哪会目睭破一孔?」我忍不住笑出声,打破了橘红sE的宁静。    「莫只看彼只目睭啦!」他脸颊像染布一样逐渐染起红晕,接着又急忙改用国语说:「那、那是我刻坏的……送你……」    我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接过去。    那双在日本人统治台湾时常常提着菜篮到我家接济的手、在战争结束当天一肩把我扛起,笑说我们奔向自由的那双手,现在却笨拙的向我递来一只刻得乱七八糟的小兔子。    「送我?」我眯起眼,不明所以。    「嗯……」他低着头,擦得发亮的皮鞋在地上画圈:「以後你上班累的时候,就看它一下。它……会陪你。」    风从窗外吹进来,伴随着纺织厂nongnong的机油味和飘散的棉絮。    那一刻,我的手指碰到他的手指,像被不小心碰到工厂的电线一样。不痛,麻麻的,让人想马上缩回,却又想再试一次。    我慌忙把兔仔收进口袋,却又忍不住偷看他。    他没再说话,只是笑。那笑容再即将进入夜晚的残yAn里看起来有点傻、有点甜,像早上刚泡好的麦仔茶,微苦又暖,不适合在这个即将入暑的时候喝,却让人Ai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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